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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完县里的护秋动员大会，罗支书紧赶慢赶，等回到老道口时，已是月上柳梢头了。
老道口在村子北边，离村二里地，是进村的必经之路。道口两边，是三队大片的玉米地，那可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纱帐啊。今年雨水好，玉米已经灌浆，颗粒饱满，再过个把月，就该掰棒子开镰了。
月光如水，四野寂静。想着这些，罗支书的耳边突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响，是玉米棒子离开玉米秆的脆响。罗支书一个激灵，扭头一看，见前面不远处的几棵玉米在月光下东摇西摆。有人偷玉米！
罗支书一步跨上田埂，冲着玉米地喊：“谁在玉米地里？出来！”
罗支书知道，去年收成不好，家家户户口粮接不上，如今，玉米棒子能煮着吃了，有人惦记也在情理之中。罗支书的本意，是想吓唬吓唬偷玉米的人，知趣的就该乖乖从地头那边溜走。可是，罗支书的话刚落音儿，只见从玉米地里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人，是个大个子，高出玉米好大一截。紧接着，随着玉米叶子“哗啦啦”一阵响，大个子男人弯腰低头来到罗支书面前，手里还拎着装了几个玉米棒子的破口袋。
罗支书仔细看看，皱着眉头说：“你是七大个？三队的？说，为啥偷玉米？”
七大个把破口袋小心翼翼搁到罗支书脚边，嘟嘟囔囔地说：“没吃的，两顿没揭锅了，饿得慌……”
罗支书又说：“偷了几个棒子？”
七大个弯腰打开布袋，一个一个扒拉一遍，说：“就五个……哦，俺还吃了一个，是六个。”
眼前的这个七大个，罗支书早有耳闻，也见过几面。七大个个头大，饭量也大。听三队队长讲，别的人家口粮不够，加点糠，加点菜也能挨下来，只有这个七大个，一年的口粮吃不了半年就缸清瓮空，全靠亲戚朋友周济，所以人送外号“斗米斗面”。当然，说七大个吃斗米斗面有点夸张，但他一顿吃下十二个玉米面窝头，罗支书却是亲眼见过的。
罗支书背着手，在七大个面前转一圈，又转一圈。七大个的心，也随着一紧，又一紧。那年月，偷集体的庄稼是大忌，挨批挨斗不说，弄不好还要送到县里的劳改队，一年的口粮也许就泡汤了。
罗支书站下，冲着七大个摆摆手说：“走吧，走吧。”
七大个不相信地看着罗支书，没挪窝。罗支书抬腿踢了踢地上的破口袋说：“背回去吧……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。”
月光下，七大个的眼里一下子涌出泪花。
第二天一早，罗支书把三队队长叫到大队办公室。罗支书说：“你队里的七大个，干活咋样？偷不偷懒？”
队长说：“不偷懒，从不偷懒。七大个老实呀，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。开春吧，队里修防洪大坝，别的社员俩人抬一筐土，七大个一人挑两筐土，从没怨言。”
罗支书又问：“那你队里的男劳力工分咋挣？”
那年头，工分就是口粮。挣的工分多，分的口粮也多。
队长说：“男劳力一天十分。多少年了，都这样。”
罗支书说：“七大个一人出几个人的力，挣一个劳力的工分有点亏。这样吧，从今天开始，你给他加五分，就挣十五分吧，相信别的社员也没啥意见。”
队长为难地说：“十五分？罗支书，咱队没这个先例呀！”
罗支书说：“啥先例不先例的，咱就把这个先例给破了！”队长还想说什么，罗支书摆一下手说：“就这么定了，你该干啥干啥去吧！”
下午，三队队长在老道口拦下挑着粪筐的七大个。
队长挠挠头，吭哧半天说：“老七，问你个事。”
七大个一愣：“啥事？”
队长瞅瞅四周，一脸神秘地说：“你说说，罗支书……跟你是啥亲戚啊？”
七大个一怔，低了头，正了正扁担，从队长的身边一闪而过。走出几步，七大个站下，回头撂下一句：“罗支书呀……他是俺亲爹哩！”
队长蒙了，摸着后脑勺，好半天没回过神儿来。
老道口，有暖暖的风轻轻刮过。
原载《天池》2012年第6期
开完县里的护秋动员大会，罗支书紧赶慢赶，等回到老道口时，已是月上柳梢头了。
老道口在村子北边，离村二里地，是进村的必经之路。道口两边，是三队大片的玉米地，那可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纱帐啊。今年雨水好，玉米已经灌浆，颗粒饱满，再过个把月，就该掰棒子开镰了。
月光如水，四野寂静。想着这些，罗支书的耳边突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响，是玉米棒子离开玉米秆的脆响。罗支书一个激灵，扭头一看，见前面不远处的几棵玉米在月光下东摇西摆。有人偷玉米！
罗支书一步跨上田埂，冲着玉米地喊：“谁在玉米地里？出来！”
罗支书知道，去年收成不好，家家户户口粮接不上，如今，玉米棒子能煮着吃了，有人惦记也在情理之中。罗支书的本意，是想吓唬吓唬偷玉米的人，知趣的就该乖乖从地头那边溜走。可是，罗支书的话刚落音儿，只见从玉米地里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人，是个大个子，高出玉米好大一截。紧接着，随着玉米叶子“哗啦啦”一阵响，大个子男人弯腰低头来到罗支书面前，手里还拎着装了几个玉米棒子的破口袋。
罗支书仔细看看，皱着眉头说：“你是七大个？三队的？说，为啥偷玉米？”
七大个把破口袋小心翼翼搁到罗支书脚边，嘟嘟囔囔地说：“没吃的，两顿没揭锅了，饿得慌……”
罗支书又说：“偷了几个棒子？”
七大个弯腰打开布袋，一个一个扒拉一遍，说：“就五个……哦，俺还吃了一个，是六个。”
眼前的这个七大个，罗支书早有耳闻，也见过几面。七大个个头大，饭量也大。听三队队长讲，别的人家口粮不够，加点糠，加点菜也能挨下来，只有这个七大个，一年的口粮吃不了半年就缸清瓮空，全靠亲戚朋友周济，所以人送外号“斗米斗面”。当然，说七大个吃斗米斗面有点夸张，但他一顿吃下十二个玉米面窝头，罗支书却是亲眼见过的。
罗支书背着手，在七大个面前转一圈，又转一圈。七大个的心，也随着一紧，又一紧。那年月，偷集体的庄稼是大忌，挨批挨斗不说，弄不好还要送到县里的劳改队，一年的口粮也许就泡汤了。
罗支书站下，冲着七大个摆摆手说：“走吧，走吧。”
七大个不相信地看着罗支书，没挪窝。罗支书抬腿踢了踢地上的破口袋说：“背回去吧……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。”
月光下，七大个的眼里一下子涌出泪花。
第二天一早，罗支书把三队队长叫到大队办公室。罗支书说：“你队里的七大个，干活咋样？偷不偷懒？”
队长说：“不偷懒，从不偷懒。七大个老实呀，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。开春吧，队里修防洪大坝，别的社员俩人抬一筐土，七大个一人挑两筐土，从没怨言。”
罗支书又问：“那你队里的男劳力工分咋挣？”
那年头，工分就是口粮。挣的工分多，分的口粮也多。
队长说：“男劳力一天十分。多少年了，都这样。”
罗支书说：“七大个一人出几个人的力，挣一个劳力的工分有点亏。这样吧，从今天开始，你给他加五分，就挣十五分吧，相信别的社员也没啥意见。”
队长为难地说：“十五分？罗支书，咱队没这个先例呀！”
罗支书说：“啥先例不先例的，咱就把这个先例给破了！”队长还想说什么，罗支书摆一下手说：“就这么定了，你该干啥干啥去吧！”
下午，三队队长在老道口拦下挑着粪筐的七大个。
队长挠挠头，吭哧半天说：“老七，问你个事。”
七大个一愣：“啥事？”
队长瞅瞅四周，一脸神秘地说：“你说说，罗支书……跟你是啥亲戚啊？”
七大个一怔，低了头，正了正扁担，从队长的身边一闪而过。走出几步，七大个站下，回头撂下一句：“罗支书呀……他是俺亲爹哩！”
队长蒙了，摸着后脑勺，好半天没回过神儿来。
老道口，有暖暖的风轻轻刮过。
原载《天池》2012年第6期